一滴滴雨珠子在窗玻璃上汇成一条条倾斜的水线,飞速地往下流。
这些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两个星期了。三月份的雨在年初总是如期而至。南方漫长的雨季,使得整个春季都是湿漉漉的,室内的墙是湿漉漉的,公寓的楼梯瓷砖更是水淋淋的。
我的头抵住公车的窗玻璃上,呆望着窗外像散落的珍珠串的雨滴,纷烦,密集,内心却响起了防空警报,咻,咻,咻,整个内心世界瞬间充满了警惕的、红色的、刺耳的、令人不安的声响。
到底门有没有锁呢?到底门口有没有落东西呢?这两个问题就像两只秃鹫盘旋在我空旷的大脑上空。早晨,明明我已经拉过了三次门锁,站在楼梯口,回头看着地面重复了几次,顺便把地面按照区域切割成三块,“1,2,3。”“1,2,3。”“1,2,3。”“算了,再来一遍。”“1,2,3。”“1,2,3。” … …这样重复检查了几次。可是我还是不放心。万一门没有锁呢?如果落了东西呢?那么我的家就直接暴露给别人了。我坚决不能落下任何东西,我可不想别人拿到我的东西。假如这些结果发生就太糟糕了。为了抵挡这汹涌如潮水的焦虑,我还是在脑海里再次回忆起刚才的画面,就像放幻灯片一样一帧一帧地过。
即使,我知道这些观念和行为很荒诞,但是我还是像上瘾了一样,像机器那样重复着,直到公车的乘务员报出属于我该下的站名。每天都是如此,我必须得起身,观察座椅和地面有没有落东西,一遍又一遍,假如有该死的乘客立马坐在了我的位置,挡住我的视线,没关系,我还是可以在夹缝中观察的,直到下车。
伴随着拥挤的人潮,我下了车。车子按照既定的线路,头也不回地开走了,溅起了地上的水洼,上班族们争分夺秒地往各自的公司方向疾走,只有我逆着人群。现实的公车是开走了,可是我的思维列车却停留在原地,我还在担心刚才车上有没有掉东西,卡,卡,好卡,每隔一个转折点,我都得试图百分之百弄清有没有落东西。
我的思维列车运行得是那么憋屈和不顺畅,断断续续就像便秘着的感觉。打个比方,就像年老失修的绿皮火车,咔,咔,咔,轮子一圈接着一圈,可以观察到它的轨迹。什么时候可以结束这段念头呢?我意识到要迟到了,就开始大步流星地往公司的方向。雨依旧在落着,令人心生厌倦,却无可奈何。
这是365天中的一天,普通的一天,上班的一天,重复的一天。我轻车熟路地打开电脑,冲了杯速溶咖啡,速溶咖啡的气味分子迅速地扩散到空气中。在一股烧焦的味道中,我开始了工作,又是大脑细胞创造代码码块的时刻。而刚才的念头,它们一个个由紫色变成了灰暗的水晶球,被我大脑里带着黄色工地帽的记忆水晶球清扫工人推进了记忆废墟。是的,就像头脑特工队那部电影一样。
咖啡是一定要喝完的,不会浪费,喝完一杯咖啡,又喝一杯,直到大脑神经紧绷。
我一度怀疑是我喝过多的咖啡导致我的这种行为,但是科学上没有这个研究。倒是有些研究表明我的这些重复的念头是大脑里5-羟色胺化学信使的减少,吃了这种药物后,大脑回路会趋于正常,但是整个人会显得昏昏沉沉,我不喜欢。
人们总是喜欢给一些行为起名字,我的这种行为被称为“强迫症”,我是知道的。且不去论是“强迫症”,还是“迫强症”。有时候呢,这种重复的感觉还是很不好受的。去重复嘛,就像墙上的一抹蚊子血;不去重复嘛,就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;去重复嘛,就好像吃了炫迈口香糖,根本就停不下;不去重复嘛,我唯唯诺诺维系的城堡,一瞬间就坍塌成沙土。这也意味着我在瞬间就瓦解了,我就不再是我了。我就像孙悟空被唐僧念了紧箍咒,头痛欲裂。
正午,吃快餐,趴在桌上睡午觉,写代码,和同事研究bug,下午,工作。一天的节奏有条不紊得在进行,直到六点的时候,手机嘀了一声,是提醒事项--8点,心理咨询。
今天是星期二,一周一会的心理咨询又到了。一想到有个人在咨询室等着我,我可以从她身上获得些力量,我抛开顾忌,大步地往前走,内心是充满期待的。
今天是不用加班的一天,即使我要加班,打死我,我也要请假,该死的码农。拖着疲惫的大脑,我还要检查——有没有忘记带一些东西,例如手机,钥匙等,才可以结束一天的工作。我打开柜子,一个个检查着,顺便把桌面整理得整整齐齐,然后尴尬又耻辱得避开同事异样的眼光,呆呆站在那里检查着地面有没有掉东西。有些同事一开始会邀请我一起走,但是我以各种理由拒绝,后来,我一直是一个人离开公司,形单影只。最美妙的时刻是全办公室只剩下我一个人,这样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检查,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狂欢。没办法,我要确认。
走进咨询室的时候,雨还在下着,反而更加急促和慌乱,空气也更加湿冷,但是我的心是温暖的,我早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和我的咨询师说我早已经想好的问题。
“上次,你和我说,我的强迫症和家庭有关。确实是这样,我发现我的家人也有些洁癖。你说,正常人也会检查,所以我是可以检查的,但是我控制不住,会一遍又一遍地检。强迫症真的很烦,就像牛皮癣一样,我到底该怎么办?”我很无奈得和咨询师一五一十得表达我的不知所措。
“强迫症无药可医,它就是你的一部分,但是你又排斥它,不肯接受它,你的本我和超我一直在做斗争,本我是内心的小恶魔,超我是道德和社会规范。”她笑着和我说。咨询师是我可以表达这些想法的对象,并且她可以包容我,这让我感觉很舒心。
“那我干脆就让东西落掉吧。反正我受够了。”我脱口而出,扬起双手,一脸反感,却如释负重,整个背部靠在了咨询室里舒服的沙发,盯着玻璃桌上靠近纸盒旁边的绿萝,抬头又看到了墙上的壁画,一艘帆船独自开在蔚蓝的海面。
“哈哈。”咨询师大笑着。
“上次回去后,我又看了一些关于强迫症的书籍。包括森田疗法,顺其自然,为所当为。可是,没用啊。还有,每次我都提醒自己停止,stop,也没用。甚至,我按照网络上所说的用橡皮筋弹自己的手,也没用。网络上所说的什么认知疗法,什么行为主义,我都试过了,统统都没用,我快变成强迫症的“砖家”了。我快速地抱怨着,内心的情感飞流直下三千尺,这样宣泄出来,咨询师还是面带微笑,偶尔点点头,听着我的絮絮叨叨,这样让我更加嚣张。
… …
很快一个小时,又结束了。我又是重复着同样的问题,重复着一样的抱怨。我不知道,这个咨询师有没有用,但是这一次,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咨询室,脚步如烟,轻松极了,鬼知道明天会不会强迫,反正这一刻我是走掉了。
门外的雨好像终于下累了,沙,沙,沙,就像小学课本上描写的那样,像牛毛,像细丝。雨水冲刷着树叶,树叶就显得翠绿,干净。树枝上抽出新的嫩叶,黄绿,黄绿的,生命以一种进行的步调在成长着,有些东西在悄悄地萌动。
深夜,雨还在下。天气预报上面也显示明天还是雨天,不过没关系,这些密密麻麻的雨或许就像我那些密密麻麻的强迫念头,即使是雨天,我不也是快要渡过我的一天了吗。想到这些的时候,突然间,我闻到了雨后清新的空气,有种薄荷的清新。雨滴又变得可爱起来,晶莹剔透,散落在我的头发和衣服上,我想起了王若琳的Raindrops Keep Falling on My Head
It won't be long till happiness steps up to greet me/
Raindrops keep falling on my head/
But that doesn't mean my eyes will soon be turning red/
Crying is not for me/
'Cause I'm never gonna stop the rain by complaining/
Because I'm free, nothing's worrying me.
大雨过后,一切都是新的,新长出来的树叶,新的空气,新的心情,连走出咨询室的步伐都是新的。
午夜,可能是由于今天的心理咨询,我做了个梦。梦境里下起了瓢泼大雨,我一头白色长发及地,穿着白色的衣服,像神仙一样飘在了月亮旁边,我十指轻轻地控制着月光,拨了一根白色月光射向了地面,刚好射死了我的母亲,突然之间,我变成了长着犄角的恶魔,硕大的翅膀,暗黑的身躯,留着恶心液体的口腔,而我的母亲却变成了我... ...
想起这个梦的时候,已经是第二天的雨天了。